□晚報記者 孫立梅 報道 製圖 鄔思蓓
  教育學和心理學在中國越來越成為顯學,但在與現實對接的過程當中,無可避免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尷尬”。在日前舉辦的“與心靈相約”健康主題論壇現場,有位在中職校做心理工作的老師就提出這樣的疑問:從中職校出來的學生,90%以上將來可能會生活在社會底層,很多教育和心理學所秉持的理念,在學生那裡是得不到回應的,有沒有一門面向“底層”的教育心理學?論壇主講人之一、復旦大學國際關係與公共事務學院副教授蔣昌建博士的回答引起哄堂大笑:“這是我的切身體會:我回老家開同學會,發現物質生活,包括其他生活的形式,跟當年沒考上大學的那批同學比,我可能是混得最差的。”
  論壇的另兩位主講——上海市精神衛生中心院長徐一峰、復旦大學心理研究中心主任孫時進也指出,現代教育的問題之一,在於我們把不同孩子之間的“差異”,當成了有高低之分的“等級”。孫時進說:“一位開車或者修車的工人,跟一位做莎士比亞研究的學者,都能感受到同樣的體面和尊嚴,那才是我們理想的社會形態。”
  怎樣跟中職校學生、跟所謂“差生”真誠地談論教育?
  蔣昌建:我回老家開同學會,發現跟當年沒考上大學的那批同學相比,我混得是最差的。他們最低的頭銜也是老闆,他們的財富、生活都比我好,精神風貌也比我好。所以我的意見,不要小看中職生,不要小看這些考不上大學的人,他們太瞭解中國社會了。因為有這個瞭解,所以他們在中國社會做生意,營商,比我們大學畢業以後再做,成功的幾率要大。
  但我們要營造一個很好的文化氛圍。你說像曹德旺(福耀玻璃集團創始人,福耀集團目前是中國第一、世界第二大汽車玻璃製造商)這樣的,他念過幾本書?周成建(美特斯·邦威創始人)念過幾本書?可是市面上的勵志書,大都是那些上過清華、哈佛的人寫的,這給家長造成一種錯覺,以為只有考上好大學,以後才能有好的事業。我們不妨轉換思維,面對這些中職的、或者現在成績不好的學生,你要用審美的眼光看他們,他們現在的不服氣,有可能成為以後他們走上社會面對困難、挫折的能量,這才有事業成功的可能。
  孫時進:我們說教育要講人本主義,這是一個非常理想化的狀態,因為離開了存在主義,當你連活下去的能力都不具備的時候,人本主義是不夠的。我們不能離開社會背景,來談教育問題或心理健康問題。我們不能諱言自己所處的社會發展階段,還是把不同類型的教育,當作不同等級的教育,認為大學比中職高級,教授比工人高級。比如我以前經常跟我女兒說要減壓,重要的是過程,不是結果。但我同時知道,我保護她的童年、保護她野心的力量都是有限的,也可能我保護得了她的童年,但社會不給她幸福的青年和晚年,這是我無法控制的。事實上,我的孩子後來就對我說:你說的這一套到社會上不管用,結果非常重要,大家都看重結果。她比我期待的要努力得多,因為她能感受到社會方方面面的壓力,自己能做出判斷了。
  每個孩子,不管是上中職的,還是大學的孩子,背後都有閃光點,這是教育工作者應該知道和堅持的。面對中職的孩子,要讓他們認清自己,認清當前所處的社會環境給了他們哪些限制,又可能給他們那些空間和機會,這是正面意義上的教育。現在我們已經看到,很多名牌高校的學生畢業之後找不到工作,而一些藍領工人的收入已經超過了大學畢業生,這樣的情況以後會越來越多。但一個修車工人,跟一個大學教授,他們的社會地位已經完全平等了嗎?現在肯定還沒有。
  是多動症患者,還是創造性人才?
  徐一峰:現在心理健康、精神健康越來越受到關註。每年10月10日是世界精神衛生日,今年的主題是“發展事業、規範服務、維護權益”。世界衛生組織曾經做過一個調查,當然他們得出的數據是比較高的,發現在一般人群當中,每四個人中就有一個有心理問題,或者是精神衛生問題。我們自己做下來的調查稍微低一點,大概也占到五分之一左右。這五分之一涵蓋了所有的問題,因為精神衛生在專業分類中有三四百種,其中真正屬於精神病問題的,大概只占到1%。大多數都是暫時性的精神衛生問題,當然也許要獲得及時幫助。
  孫時進:我們也開始註意到社會問題醫學化帶來的一些負面影響。比如說兒童多動症,最早在國內出現是精神衛生學界提出來的。自從這個概念提出之後,多動症門診一時間就人滿為患。除了病理上可以確診的之外,會不會有些孩子的調皮搗蛋就被家長老師當成多動症了?兒童教育問題,有沒有可能變成醫學控制的問題?像菲爾普斯,他小時候就是一個多動症兒童,在課堂上是坐不住的。他的父母帶他到處治療,最後發現這個孩子是為水而生的。到了水裡,到了適合他的環境里,他的多動症變成他最大的優勢。
  有位爸爸帶孩子來找我做咨詢,說他兒子是多動症。我看了一下,從癥狀上來說這孩子確實像多動症,我就問這孩子像誰呢?爸爸說像他自己,他小時候就在課堂上坐不住,學習成績非常差,高中都沒畢業。但這位爸爸現在事業非常成功,而且對學習充滿熱情,創造性極強。我跟他開玩笑,說幸虧當年你父親沒條件帶你看多動症門診,沒給你用精神類藥物,否則你也沒今天的成績了。
  去年上海做過一個調查,發現3-6歲的男孩在語言、認知、運動等所有的指標對比中都低於女孩。為什麼現在男孩的發展普遍成了問題了呢?因為在他最需要跑跑跳跳的時候,卻被關在教室里坐著,一關就是半個多小時。現代教育中,男孩受到的打壓是非常嚴重的。
  除了多動症,還有網絡成癮的問題。據我自己觀察,起碼中度成癮的一群孩子,當他們在社會上找不到任何安全和接納的時候,網絡成了他們最好的幫手。我也認識一個被認為是網絡成癮的孩子,後來被髮現是網絡天才,現在微軟總部工作。
  醫學、社會學、心理學,這三者之間如何找到平衡,是整個社會都需要探討的課題。在以往的社會形態中,能夠生活得好的只有一部分人,但今天的社會給了不同的人更多元的空間,哪怕是一個多動症兒童,如果你接納他,尊重他,他也可能被髮現是一個音樂天才。
  為什麼我們“與自己對話”這麼困難?
  徐一峰:這裡面有自我界限的問題。要意識到自己是誰,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你跟他者、他人的界限在哪裡,哪些需要你負責的,哪些你是負不了責的。
  蔣昌建:我們在認識自己的過程當中會受到各種各樣因素的干擾,那麼我怎麼樣擺脫這些干擾?我認為有兩點。
  第一,要看這個社會的階層是不是可流動的,認清客觀條件。如果是個人不管怎樣努力,都沒辦法改變命運的時候,那麼出現心理問題的可能性就會很大。比如我今天是副教授,哪一天我發現自己繪畫的才能特別強,可能成為一個非常好的畫家,請問這個通道是不是封閉的?可能並不那麼封閉。或者我現在是一個很好的民營企業家,但我認為還不夠,我要做一個能夠改變整個產業、通過改變這個產業給人民帶來福祉的大企業家,那麼我要進入的這個領域是不是被壟斷的?可能我遇到的困難就很大。
  第二,還取決於人本身對自己的認識。比如說孫教授原來是睡在我上鋪的兄弟,憑什麼今天他當教授了,我還是副教授?我有各種不平。這個時候你就得註意了,你把認識你自己的標準,放在跟其他人名利的對比上面,你發現你的本分只是個副教授,但你妄想成為博導或者教授,那就會帶來心理問題。我個人的解決辦法基本上是“自廢武功”,我不跟人比較,要比我只比兩個,第一比誰活得更長,第二比誰活得更開心。
  舉個例子。我們從小教育孩子要勤勞、勇敢、胸有大志、胸懷天下,但是在當下的中國,尤其是四十多歲的成功人士當中,患焦慮症的人太多了。孔子也問過學生們的理想。子路、冉有說要當公務員,公西華說要到寺廟裡主持禮儀,曾皙說,我跟他們都不一樣,我的理想是“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翻譯成現代文,就是暮春三月,換上新衣服,跟三五個好友,在沂水旁邊洗洗澡,在舞雩臺上乘涼,一路唱歌,一路走回來。孔子說:吾與點也!孔子說自己跟點,也就是曾皙的志向是一樣的!因為孔子看到,不管你把什麼樣的工作做好,其最終的生活意義到底在哪裡。他看到了這個實質,因為他有這份洞察的心。  (原標題:現代教育應“有差異、沒等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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